2006 年 11 月 06 日   01:55     深圳特区报

引导心灵痛苦的人走出迷障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记深圳市康宁医院副院长刘铁榜

     本报记者刘一平
     通讯员邵春晓／文图

     在一次关于“双相情感障碍”的全国学术讲座中，刘铁榜洋洋洒洒讲了 75 分钟，但规定的时间是 1 小时，主持人问：“为什么你一打开话匣子，就收不住？”听众大笑。刘铁榜笑答：“原因很简单，就是喜爱，感觉就像讲自己的孩子。我喜欢跟大家一起分享在微妙的心理世界中探索的那种奇妙的感觉。”

     享受当心理医生的感觉

     用刘铁榜的话说，他从事心理卫生属于“媒妁之言”，但好感一直延续至今。
     既是“媒妁之言”，就难免有过一段不情愿的经历。医学系本科毕业时，他想成为神经内科医生，顺着神经的走向，侦探出神经在哪里“坏”了，很有意思，所以留校被分到精神科，很不愿意：“那时当精神科医生很没面子，向人介绍时都不敢说自己是精神科的。想趁考研跳槽去搞神经内科，但规定只能考本专业，所以别无选择了。”
     但很快，他发现了精神科的独特魅力。他的性格中，有一种探究奥秘的愿望，越是需要琢磨才能弄懂的东西，越能激发他的兴趣。“恰好，探究人的心理，需要你有更多的想像力、更广的知识面、更强的捕捉心理信息的能力，加上导师很博学，哲学基础又非常好，所以越学越有味，觉得心理医生如同向导，或一盏引路之灯，引导心灵痛苦的人走出黑暗的迷障。我喜欢这些感觉，而且很享受。”
     后来他来到深圳，想尝试另外一种生活，多样化、带点不可测、不那么单一，在一种未可知的生活中，或许会有额外的发现？“来深圳后，多样化没有达到，生活还是跟内地差不多，整天想的还是病人、专业和课题。”他笑着说。但在专业上，开拓了视野，并且观念逐渐转变，由单纯的对心理疾病的“治疗”，转变为更注重心理问题的“预防”，因为治好一个人是有限的，但“大医治未病”。针对深圳的情况，他设计了心理减压、情绪管理、职业调适等培训课程，在学生、外来劳务工、职员、公务员、警察等群体中引起热烈反响。他觉得在深圳这块热土上，找到并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。
     通常，刘铁榜要保证每天晚上看两三个小时的资料和专业书籍，有个大年初一，整理论文直到次日凌晨 5 点。他说，这是前辈和导师言传身教的结果，“老师就是表率，见面就说自己的病人、看了什么书。如果你崇拜父母，你的言行就会像你的父母，而学生崇拜老师，就会像你的老师。”
     此前他留学日本，很多人出国后热衷于打工挣钱，但他声称回国时要完成一部书稿。一同留学的朋友们都觉得不太现实，一见面就调侃他：书写得怎样了？覆水难收，说出去的话反倒成了一种约束，想退都没有了路，必须要完成，结果回国时，书稿果真也整理完毕，很快公开出版，并破格晋升为副教授，受聘担任硕士学位研究生导师，那时他才 32 岁。
     早期经历最难忘怀
     让刘铁榜至今难以忘却的，就是他早期治疗过的一个女孩。
     这个漂亮的十三四岁女孩由母亲陪着，一进诊室，就翻这翻那、乱丢东西，出现癔症发作的表现。痛苦的母亲多次欲言又止，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家庭的悲剧、也是导致孩子生病的根源。这位母亲带着年幼的女儿再嫁，没想到，女儿会反复遭到继父的性侵犯，母亲也知情，却无力制止。年幼的孩子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，渐渐地，人变得疯疯傻傻，也就是癔病发作，这是一种假性的痴呆，因为现实过于痛苦，“痴呆”使心灵的痛苦得到一些解脱。
     要让孩子受伤的心灵得到修复，必须离开继父，然而母亲出于种种顾虑，却不愿选择离婚，也不想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女儿，所以孩子受到的侵犯仍然没有停止，这直接导致了咨询效果的不理想。后来，刘铁榜再也没有见到这对母女。
     刘铁榜的震惊难以言表：“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。一个花一样的女孩，人生之路还没有展开，却已被摧残，作为医生，你会感到愤怒，但却无能为力。”他至今都在牵挂，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样了。
     另一个早期的案例，则让初出茅庐的刘铁榜很“得意”。一位 20 岁的女孩患了神经性厌食症，她由养父母抚养长大，之前虽听到一些关于身世的传闻，但一直不知情， 18 岁生日时，父母告诉了她身世的秘密，她的生父与一位女子有情，碍于各种原因没有跟她结婚，孩子出生后，女子告发了他，他被判刑 10 年，出狱后他还是没有办法抚养孩子。女孩无法接受这个打击，出现了厌食症，身高 一米 六几的她，体重只有 43 斤，但还是不吃东西，或者暴食过后就想办法吐出来。住院后她拒绝治疗，吞牙刷、吞玻璃，要挟医生想出院。
     这个病例是个挑战，当时根本没有任何国内资料和经验可资借鉴，该如何给病人做治疗？养母展示了女孩高中时的照片，是一个漂亮可爱的高个女孩，刘铁榜不禁感慨心理疾病让一个人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，性格中的挑战因子也被激发起来，到处查文献、积极想办法，花了很多心血，三四个月后，女孩治愈出院，此后好几年，刘铁榜还不时收到她的来信。
   “这让我的职业成就感得到极大的满足，觉得自己的劳动能使别人受益。”他还据此案例，写了题为“伴贪食症状的神经性厌食症”的论文，为中国相关文献的第一篇。
     也许，早期的从业经历在记忆中最为深刻，无论是感到“无力”抑或“成就”，冲击力都是深刻而持久的。
     与来访者同在一条小舟上
     随着历练的增加，刘铁榜反而觉得，心理医生这个“向导”其实难当，“尤其很多人对你有所期待，你会很累”。
     这种累并非一般人想像的，每天要接触大量的负面情绪。“刚入行时，确会受到病人坏情绪的影响，但现在已经很少了，这是一种职业能力，迅速净化自己、转换角色的能力，你是医生，更是你自己。”
     刘铁榜告诉记者，咨询的一个很重要原则是，要接纳、理解来访者，站在他的立场解释，但在多大程度上站到他的立场把握其心理？这很难；而同样的心理疾病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原因，这又增加了难度。所以在治疗中，要不断去假设、并不断验证假设，当假设被否定时，心里是非常痛苦、沮丧、失望的，但还要重构假设。
     他形象地比喻：“心理医生要在短时间内，于黑暗中点起一盏灯，摸索出一条道路，引导咨询者走出心理困境，但有时候灯会灭了，而你又被期待，这对心理咨询师是个很大的挑战，你不能放弃，必须走下去，因为你已和病人同在一条小舟上，而你是舵手。”
     作为来访者最后的一线希望，当心理医生也没办法时，会感到内心深处的恐怖。刘铁榜说，这时治疗就需要停一下，几位心理治疗师一起讨论。
     他讲述了一位同行的经历。几位心理治疗师组成心理治疗小组，治疗对象是个很优秀的孩子，但有厌食症，已治疗了 2 年多，就在治疗期间，孩子有一天割腕自杀未遂。强烈的责任感，让小组中的一位治疗师极度内疚，其实孩子的自杀并非由于病情，而跟母亲的冲突有关，是一气之下的举动，厌食也是对这种控制的反抗。这是治疗过程中的难以控制的因素，但这位治疗师非常内疚，这时，小组中的几位治疗师相互督导，讨论医生能不能承担来访者的所有问题？结论是，医生其实不能包办替代，医生的任务，是唤起来访者的自救，而不是对其命运负责。经过督导，那位医生从困惑中走出，孩子的心理治疗顺利进行。
     “所以，心理治疗这个工作，并非一般人能够胜任，不仅需要具备专业的技能，更需要在实践中磨炼，是心理医生与来访者共同成长。”

      人物档案

      刘铁榜，湖北人，曾留学日本国立精神神经中心，现正攻读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精神卫生专业博士学位。深圳市康宁医院副院长，深圳市心理卫生协会副理事长。
      对话刘铁榜
      帮助别人的同时丰富自己
      发脾气最严重的一次是为什么？过后是否会感到不应该？
——有过，但不记得了。治疗师嬉笑怒骂都是治疗，有发脾气的权利，而且不一定要为此感到内疚和抱歉。
平时如何宣泄心中的不快？——阅读与看电影。目前的烦恼是什么？
——没有足够的时间从事日常心理咨询与治疗。
如果有困惑，会不会去看心理医生？
——会，我有能引导自己走出困惑的心理督导。
做心理医生的好和不好之处？
——没有不好。好处：帮助别人的同时丰富自身。
你跟这个职业的关系？
——对于我，心理医生已经不单是一个职业，更重要的是一种生活方式。